第20章 轻云微月,孤城回望苍烟合
三日后,完颜宗旺应允我与皇姐顺德帝姬相见。
顺德帝姬已是完颜奢也专宠的侍妾,比其他宋女待遇好一点。
金兵带她来见我的这日,寒涩的风终於有了些许暖意。
她站在门口,含笑看着我,须臾,双眸泛起盈盈的泪光。
她应该是刻意装扮了一番,整洁的衫裙,发髻上只插着一柄银簪,相较以往富丽华美的打扮,清素得就像平民妇女。
我扑过去,与她紧紧相拥。
泪雨如倾,相顾无言。
我拉她进屋,在桌边坐下,问她的近况。
顺德的夫君蔡坚诚畏惧金人,对金人奴颜卑膝,极尽媚态。
为了博取金人的好感,他特意向金人说自己的妻子是赵吉宠爱的帝姬,如花似玉,美若天仙。
於此,金人点名要顺德帝姬。
在宫眷里,顺德帝姬和乐福帝姬是第一批被送入金营的。
她故意将自己的脸弄得脏污,逃过金兵的注意,前几日被发现了,就被金兵献给金帅。
那日酒宴,完颜奢也看中皇姐,当夜便强占了她。
第三日,父皇求见完颜宗瀚,恳求他放过顺德。
父皇说顺德已嫁人为妇,道:“上有天,下有帝,人各有女媳。”
可是,完颜宗瀚父子俩根本不听,完颜奢也携她离去。
乐福帝姬容貌甜美,必定也逃不掉被羞辱的命运。
顺德说,入营第二日,国相完颜宗瀚就点乐福前去侍寝,乐福死也不肯就范,被国相打得鼻青脸肿,后来还是被国相凌辱了。
乐福数次寻死,皆被人救下,完颜宗瀚命人严密看管着她,时不时地召她侍寝。
后来,乐福也放弃了寻死,整个人变得木讷寡言,目光痴呆。
心下怆然,我与顺德再次抱头痛哭。
柔弱女子从来命如飘萍,即使是尊贵的帝姬皇嗣,异国兵临城下,高傲的凤凰落架,一旦落在仇敌手上,命如草芥,被人随意羞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为什么我会遭遇如此?是蔡坚诚把我害成这样的。”顺德悲愤道,“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无力保护妻房,根本不配做男人。”
“你和乐福为什么会有如此遭遇?都是父皇和大皇兄的错!”她愤恨得双眸喷火,“数十载,父皇和大皇兄浸淫诗词画艺,不思朝政,任用奸臣,昏庸败德,大宋江山本已积弱,他们再那般不思进取、荒淫昏聩,就是明摆着将大宋江山拱手让人,金国不灭我大宋才怪。”
“皇姐,父兄原也不想……”我想抚平她的怒火。
“他们亲手将整个大宋推入火坑,让大宋万劫不复,他们愧对列祖列宗,不配当赵氏子孙!”顺德义愤填膺地抓住我的手。
“他们害得我们遭受金兵的凌辱,这样的父兄,我感到羞耻!”
“我委身金将,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我有什么错?我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躯,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有什么错?母后和皇嫂凭什么骂我?”顺德凄厉地叫嚷着,不停地抹泪,可是泪水仍不停地往下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顺德,愤愤不平,言辞激烈,由此可见,她真的气到了。
她委身完颜奢也,估计被太上皇后郑氏和朱皇后说了吧,如果她们知道我也委身完颜宗旺,她们也会鄙视我的吧。
我能理解皇姐的苦楚与无奈,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她发泄罢了。
午膳时辰将至,我遣深红和浅碧去伙房烧几样菜来招待皇姐。
她们一走,我立即问她:“父皇被关在何处,过得如何?是否经常被金人折磨?”
“自然不好过,金人变着法子折磨父皇和大皇兄。”顺德抹去泪水,平静了一些,“父皇被关在金营的西北处,一间小屋子,简陋得很。”
“金人不让我们见父皇的,不过完颜宗旺对你应该不错,你可以求求他,说不定有点希望。”她又道。
“乐福在哪里?”
“她应该在完颜宗瀚的营寨,我不是很清楚。”
一时无语,我们长长地叹气。
我们是亡国奴,根本没有半分尊严,只能任人揉捏折磨。
用完午膳,金兵就来说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临走前,我打开箱子,让她随便挑。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问为何会有宫中旧物?
听闻我的回答,她寻思须臾,一本正经地说道:“皇妹,依我所见,完颜宗旺喜欢你。他并没有要其他女子,还让你住在他的寝房,可见他看重你,你要好好把握。”
我琢磨着她的话,完颜宗旺果真喜欢我吗?我怎么不觉得?
他一直在折磨我,半个多月前还打伤我的腿,这就是喜欢我?
我嗤笑。
她挑了七八样饰物,依依不舍地离去。
既然她想取悦完颜奢也,这些珠钗美钿必定用得着。
这夜,完颜宗旺问我和皇姐见面是否开心。
我诚实以告:“山河变色,国破家亡,被你们金国将帅强收为妾室,相见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他微挑浓眉,“那倒不如不见。”
我叹气,“可不是?不过姐姐告诉我,完颜奢也待她尚可,我也放心了。”
“奢也待你姐姐,相较我待你,哪个好?”完颜宗旺忽然问道,眼中流露出期待。
“我不知。”我垂眸。
“为何不知?”
“你追捕我的时候射杀我,回来后打伤我的腿……我怕你一不高兴又打断我的腿或手,或者大怒之下扭断我的脖子……有时又觉得你待我不错,至少我比其他宋女吃得好、过得好。”
他揽过我,“只要你听话,乖乖地服侍我,我会宠你。”
我靠在他的肩上,寻思着如何向他开口,见乐福一面。
本以为他禁止我出房门半步,却是没有。
深红和浅碧时常劝我到外头走走,现下不像前些日子天寒地冻的,春风吹绿大地,远处的树翠绿翠绿的,梅花、桃花争相绽放,暗香扑鼻。
然而,在明媚的春光里,每日都有宋女自尽或是被金兵活活折磨死,死的都是抗命不从的烈女,有的屍首袒胸露乳,抛之於荒野,变成孤魂野鬼,惨状不堪入目。
所见所闻,比以往更加惨烈可怖。
这几日,完颜宗旺都是早出晚归,这日也是很晚才回来,我睡得沉,毫无知觉。
第二日一早,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似是不忍心惊醒我。
他正穿乌皮靴,我环住他的腰,嘟囔道:“还早呢,军中有要事么?”
他掰开我的手,“确有要事,还早,你再睡会儿。”
“嗯……陪陪我嘛。”
“晚上我早点回来陪你。”他拍拍我的手,示意我放手。
“不!”我一骨碌地翻身坐在他腿上,紧抱着他,睡眼惺忪地质问,“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元帅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湮儿,做什么咬我?”他缓缓地问,不阻止我咬。
我咬得不重,他自然不觉得疼,“原以为元帅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与别的男人并无两样,三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
话落,我意兴阑珊地起身,却被他抱住,他好笑道:“怎么?我有别的女人,你不高兴?”
我酸溜溜道:“我高兴,我高兴得要疯了,为你那新欢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如何?”
完颜宗旺的微笑愈发深浓,“那让她为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如何?”
“不稀罕!”我不屑地转过脸。
“那现在我陪你,你可满意了?”
“不要,别人用剩的,我才不稀罕。”
“我本来就是别人用剩下的,我在会宁有妻妾八个,你是第九个。”他笑得别有意味。
我又愤怒又委屈地瞪着他,不屈不饶地推着他,他却越抱越紧,吻我的唇,越来越激狂。
颠鸾倒凤。
事后,我半趴在他身上,以指尖轻轻划着他的胸膛,“元帅可知,我有一个妹妹在国相的营寨。”
他微闭着眼,哑声问:“哦?叫什么?”
“乐福帝姬。”
“好像有这么个人。”
“我这位妹妹死心眼,前几日听顺德姐姐说,国相强要了乐福,乐福寻死觅活,如今形神痴呆。我担心乐福想不开,服侍得不好,国相怒火攻心之下一掌击毙乐福……”
“你想见她?”他支起身子,慵懒的神色消失无踪。
我立即坐起身,“顺德和乐福是我最亲厚的姐妹,我想开导开导乐福,如果她把国相服侍好了,也许国相会待她好点呢。”
完颜宗旺的目光就如他手中的箭,贯穿人心。
完颜宗旺没有应允让我与乐福相见,却在三日后带我到青城斋宫,说是带我出去走走,看看汴京南郊的旖旎春光。
虽是这么说,实际上是安排我与乐福相见。我无心欣赏陌上风物,一心想着快点见到乐福。
他弃马与我一同坐在马车里,面色平静,不过我猜测他必定心中有事。
突然,马车一晃,我控制不住地倒向他,他立即扶住我,顺手一抄,将我抱在他腿上,笑呵呵道:“投怀送抱的功夫越发好了。”
“才不是呢,马车不稳嘛。”
“湮儿,回到会宁,我就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了。”
“你是皇太弟嘛,政事繁忙,自然不能时刻陪着我了。”我暗自估摸着,他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我妻妾不止八个,究竟有多少,我也不清楚。”完颜宗旺紧盯着我,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更觉得迷糊,他想试探我是否真的在乎他有多少妻妾吗?还是别的?
我怅惘地别开目光,“我只是众多侍妾中的一个,这也怨不得元帅,只怨我命不好。我们大宋男子也是妻妾成群,我司空见惯了,如果我还是金枝玉叶的帝姬,还可管制驸马不纳妾,可是……”
我敛了酸楚之色,就像受尽欺负的小媳妇那样,“只要元帅心中有一处小小的地方留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狐疑地问:“你甘愿认命?”
泪水终於滑下来,我道:“国破家亡,我认命,我是亡国奴,是元帅的女人,只要元帅记得我半分好,我别无所求……”
“湮儿,回到会宁,我一样会宠你。”完颜宗旺抚着我的背,抚慰着我,“假若你一心一意地待我,我会看得到,假若你的心在我身上,我也会感受得到。”
“我的心已成碎片,要恢复到以前的完好无损,还需时日。”我坦诚道,含羞地低眉,“现在我还不敢说很喜欢元帅,不过……我已离不开你……”
终於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他要我的心,要我不再喜欢阿磐,要我喜欢他,对他一心一意。
如此回答,没有大话空话、虚情假意,而是将整颗破碎的心袒露在他面前,夹带着些许假情假义,八分诚挚,二分虚假,如此,这虚情假意就变得真实可信。
果然,听了这话,完颜宗旺没有起疑。
他太过精明,我的心思不够他猜,跟他说话,我如履薄冰,必须转弯三道,步步谨慎,绝不能行差踏错。
无论怎样艰难,我也会坚持下去;无论多么厌恶自己,我都要坚持下去!
抵达青城斋宫营寨,完颜奢也迎接了我们,完颜宗瀚在帅帐前等候我们。
我站在一侧,徐徐浅笑。
完颜宗旺与完颜宗瀚低声说话,应该是说我想见乐福的事。
完颜宗瀚先是诧异,看我一眼,接着恍然了悟,最后赞同地点头。
看来,完颜宗旺说服了国相。
金兵引我们来到乐福住的屋子,房门打开,一股呛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完颜宗旺与我不约而同地掩鼻。下一刻,我看见炕上坐着一人,衣衫脏破,容白如雪,目光呆滞。那未施粉黛的脸消瘦得可怕,下颌尖削,与宫中那位天真烂漫的乐福帝姬判若两人。
忍着痛,我缓步走过去,艰难地唤了一声,“乐福。”
她好像没有听见,不为所动,就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乐福,是我啊,你看我一眼。”我慌得握住她的手,却惊得缩回手,因为她的手冷如冰雪。
我焦急地叫了几声,摇着她的身子,她仍然呆呆的毫无反应。
乐福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她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我惊恐、无措地看向完颜宗旺,他走过来,轻拍我的肩安慰我,“慢慢来,你说一些你们以前的事,也许就好了。”
我拍着乐福的脸,说着宫中旧事,好一会,她的眼珠子才微微动了下。
她漆黑的眸子本是灵动如珠,如今却是毫无生气,就像两口枯井。
乐福的目光终於转向我,散乱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一处,突然,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住我,“皇姐……”
她“呜呜”地哭着,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惊天动地。
完颜宗旺向我摆手势,然后走出去。
想当初,我在举目无亲的金营,乍然见到六哥,也是这般哭得天昏地暗。
我感同身受,心痛如绞,本想安慰她,想不到自己也哭了。
相拥而泣良久,我为她拭泪,她慢慢平静下来。
乐福瘦如骨柴,脸白得吓人,嘴角处有风干的血渍,手臂上有多处淤青,应该是被完颜宗瀚毒打留下的。眼见如此,我又心痛又怜惜,握紧拳头。
金人都是禽兽不如的恶魔,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下得了手,完颜宗旺打伤我的腿,完颜宗瀚对乐福拳打脚踢,令人发指。
“皇姐,你怎么也在金营?我听说你离京南下……”
“此事一言难尽,如今,我们都是金帅的女人。”
“皇姐,我好怕……我不想活了,可是金贼不让我死,我死不了……”乐福痛泣道。
“死,其实并不难,最难的是活下去。”我低声道,以鼓励的口吻劝她,“乐福,听我说,我们都被金人掳来,沦为阶下囚,沦为金人泄欲的女人。事已至此,没得选择,我们不能死,反而要为自己好好筹谋,把金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教他们离不开我们,就像妲己、褒姒、杨贵妃那样,迷惑他们。”
“啊?迷惑她们?”她震惊得眼睫一颤,紧接着蹙眉道,“可是金人不一样,是禽兽,根本不像我宋男子……”
我抚着她的脸,压低声音以防屋外的金兵听到,“完颜宗瀚也是男人,只要你胆大心细,学着父皇和大皇兄那些妖媚的嫔妃狐媚的样子,掌握火候,就能抓住他的心。一旦抓住他们的心,我们就可以做很多事,在他们允许的范围内为所欲为,甚至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复仇。”
她质疑地问:“真的可以么?”
我道:“总比你现在痴痴呆呆的强,你这样就能避开完颜宗瀚的凌辱吗?还不是任他宰割?”
乐福有点了悟,眸子恢复了些许灵气。
我继续劝道:“乐福,到了这个境地,我们再也不是金枝玉叶的帝姬,而是最卑贱的亡国奴,我们就当自己是最无耻最卑贱的风尘女子,只要把他们伺候好了,我们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反正已经是金帅的女人了,多一次少一次,有何区别?”
她面色怔忪,似乎想通了一切,又好像没有明白。
“皇姐,你对完颜宗旺……”良久,她凑在我耳边问道。
“我要迷惑他,让他喜欢我,然后,我要他万劫不复。”
我要完颜宗旺万劫不复。
先前,我并没有这么想过,只想着重新得到他的宠爱,借此可以对父皇多一点照拂。
乐福颔首,眸光微凝,“还是皇姐聪明,好,我也要让完颜宗瀚万劫不复。”
说这话的时候,我发现她再不是方才那个心如死灰的亡国奴,而是娇美动人的乐福帝姬。
忽然,乐福想起什么,在我耳畔低声道:“皇姐,你知道吗?六皇兄在河北积极部署呢。”
六皇兄?
我被这句话震得呆呆的,一瞬间竟反应不过来。
六皇兄就是六哥?
她说什么?六哥在河北?六哥还没死?
“六皇兄河北相州开设元帅府,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叶梓翔亲自布防,欲断金人退路,说不定能救出我们。”乐福激动地手舞足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
“去岁十二月,我无意中听大皇兄和皇嫂说的。”
乐福择要道来,六皇兄北上金营议和,行至磁州时遇上磁州守臣王泽,王泽劝他不要前往金营,因为七皇兄赵颖至今被金人扣押不还。再者,金兵势如破竹,再次兵临城下易如反掌,何须与我宋议和?议和只不过是诱六哥前往金营罢了,假若六哥前往,便是落入虎口再难回来。
於此,六哥听从王泽的谏言,留在磁州。
想不到,金帅完颜宗旺要定了六哥的人头,派精骑追杀六哥。逃亡途中,六哥遇到相州知州严竣,原来,王泽早已飞鸽传书严竣领兵前来相救,六哥这才逃过金兵追杀,在相州安顿下来。
十二月中旬,汴京势危,赵恒得知六哥在河北相州,数位文武守臣颇为拥戴,便派死士携密诏前往相州亲手交给六哥。密诏封於蜡丸之内,拜六哥为河北兵马大元帅,拜叶梓翔为中山府元帅,王泽与严竣为副元帅,命他们尽快率勤王之师回京御敌。
原来,赵恒早就知道六哥的行踪,却骗我说不知道,将我送给金帅。他第一次被金人囚禁的时候,也不肯告诉我真相,故意隐瞒我,他为什么这么做?担心我传递消息给六哥吗?从而完颜宗旺欠他的人情就没了?
真相竟是这样的。
心口冰凉。
后来,金兵查探到六哥的行踪,完颜磐为情所伤,养伤三日即领兵追击六哥。乐福听父皇说,六哥中箭,所幸偏离了心口,李容疏医术高明,救了六哥一命。而金人都以为,六哥已被完颜磐一箭射死。
想不到妙手神童李容疏早已离京,追随六哥而去。
我不明白的是,六哥与叶梓翔为何不立即挥军南下与金兵力拚?是兵马粮草不足吗?还是基於金兵士气如虹不宜硬拚?或是他们制定了更好的退敌战略?如今,他们在哪里?兵马又在何处?金兵是否探知他们的行踪?
我不得而知。
六哥没有死,我狂喜,却必须克制着心澜潮涌,否则被完颜宗旺瞧出心思就大大不妙了。
再三叮嘱乐福想开点,不要激怒完颜宗瀚,好好保护自己,然后,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刘家寺营寨。完颜宗旺瞧着我的欢颜,以为我是因为与最亲厚的妹妹相见而开心。
那次酒宴,我与完颜磐见过一面,此后在营寨见过三次,不过都是远远的一瞥。
我望不见他是喜是悲,他也看不见我的表情,我只认得那是他的身影,众多金兵中,他的身影萧疏孤涩,在料峭的春风中化成一道冰冷的剪影,那时那刻,我的心中悲酸弥漫。
这日,深红和浅碧陪着我在营寨随处溜达。
金兵凌辱宋女的情景,处处可见,猥亵得不堪入目,或是凄惨得令人不忍再看。
在这些或抗命不从或曲意承欢的宋女中,有我的姐妹、亲人,也有文武大臣的贵女,更有秦楼楚馆的倡优妓女。昔日亲人在这般不堪的境地里相见,凄楚在目,痛苦在睫,悲痛无奈不能言。
越看越是心情沉重。
我宋太祖英明神武,终结了前朝遗留下来的割据乱世,太祖与太宗两朝掳掠异国宫眷至汴京,任意凌辱他国国主,淫人妻女;想不到,太祖与太宗的后辈,昏庸无能至此,不仅断送了大宋皇朝,甚至无法保护妻女亲人,任她们被金人淫辱。
天下之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循环皆是如此。
大宋赵氏的辉煌与惨败也会被后人载入史册,让后人说三道四:淫人妻女,其后人、妻女也必定被人淫辱。
忽然,不远处奔来一个宋女,上身仅着翠绿抹胸,下着丝裤,仓惶地朝我这里奔来。
这宋女发髻凌乱,神色惊惧,洁白的身上有多处瘀伤,令人心生恻隐。
眼见宋女直直地冲过来,深红连忙拉我闪到一侧,“帝姬当心。”
两名金兵追上来,凶恶地叫嚷着,扬言要打死她。
宋女散乱的头发遮住容颜,不过依稀可见她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就在我面前,她转身面对金兵,紧握银簪对着自己的脖子,涕泪纵横,凄厉地叫道:“不要过来!”
金兵凶相毕露,慢步上前想要夺下宋女手中的银簪。
宋女步步后退,惧怕得浑身颤抖,绝望之下,银簪刺入咽喉。
金兵抢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手,夺下银簪,一个巴掌掴下去,打得宋女跌倒在地,嘴角流血。
金兵咒骂不止,宋女吐出一口鲜血,血中有两颗牙。
下一刻,金兵拽起宋女,又要再打。
我认出来了,这宋女是父皇最年轻的妃子,云妃,仅比我年长六岁。
“住手!”我忍无可忍地喝道,深红为我翻译。
“这宋妞更漂亮,兄弟,上!”
浅碧为我翻译,我看见金兵目露淫光,朝我走来。
深红和浅碧立即挡在我身前,扬声喝道:“滚开!也不睁大眼睛瞧瞧我们是谁。”
金兵哈哈大笑,“你是伺候大爷我的女人。”
说着,他们分别伸手摸向深红和浅碧的脸。
深红立即拉着我后退,浅碧又惊又气,步步后退,怒道:“我是元帅的侍女,你再上前,我让元帅治你的罪。”
两个金兵对一眼,犹疑着问道:“你是元帅的侍女?那她呢?”
浅碧照直说了一遍,金兵问的是我。
“她是元帅的女人。”一道沉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深红、浅碧和两名金兵转过头,我不敢转头,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完颜磐。
金兵有所收敛,严肃道:“大皇子。”
完颜磐又道:“元帅的女人,你们也敢动?以下犯上是不是?”
“属下不敢。”
“滚!”完颜磐怒道。
两名金兵立即转身离去,也不管云妃死活了。
深红道:“奴婢见过大皇子,谢大皇子解围。”
浅碧拉拉我的袖子,也屈身行礼。
她是元帅的女人。
在他的心目中,我的身份无法改变,他也无力改变,於是,承认也罢。
既然无法改变,我又纠结什么呢?又伤心什么呢?
我抬眸看向他,柔然一笑,“许久不见大皇子,大皇子一切安好?”
完颜磐一愣,目色变幻不定,不信,伤痛,柔情,苦涩,最后归於平静。
他淡淡一笑,那笑意并未抵达俊俏的眉眼,“谢帝姬关心,我很好。”
“深红,浅碧,日后出来走动,带上两名侍卫。”他吩咐道,眸光冷寂。
“是,奴婢会保护帝姬。”浅碧应道。
“春寒料峭,帝姬还是早些回去,仔细着凉。”完颜磐笑得无懈可击,疏离,冷淡。
“谢大皇子挂心,大皇子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点冷了,先行一步。”
脸上的微笑,凝固如僵。
转身,迈步,步履轻缓,保持着惯常的优雅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