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留下别珍,对也速道:“本宫曾问过你,倘若有一日,你在性命与良心之间抉择,你会选择什么。如今,你是否改变了当初的想法?”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垂了目光,诚恳回道:“卑职选择良心,更选择对元妃尽忠,无论元妃有什么吩咐,卑职当当竭力办成。”
我笑了笑,“此次你能洗脱罪名,全赖别珍为你奔走,查明真相,还你清白。他这个大恩人,你应该好好答谢。”
别珍谦虚地笑,“元妃抬举奴才了,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也速,元妃才是你最大的救命恩人。对了,羽哥和明哥也出了力,你也要谢谢她们。”
也速道:“元妃,别珍,此番恩德,也速没齿难忘。”
我莞尔道:“羽哥对你一片真心,若你对她无意,便对她说清楚,不要给她假希望。”
“卑职不知此事……”也速愕然道,尴尬得脸红,“元妃放心,卑职会处理好这件事。”
“羽哥心地好,待人真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你该好好珍惜。”别珍笑道。
也速傻笑了一阵,问起阿力代,以及如何让他认罪的。
别珍滔滔不绝地说道:“这要归功於元妃的的料事如神。”
他说我教他,先去查久斤家中还有什么人。久斤的父亲身患绝症,需要银两买昂贵的药材续半年的命,接着他以八百两诱惑久斤,再晓之以利、动之以情,让他出来指证阿力代。那晚阿力代送醉得不省人事的也速回府,久斤听命於阿力代,掳来那女子,一起陷害也速,让他无法升职。
虽然久斤是共犯,不过基於他指证阿力代,别珍再暗中施压,大兴府只罚久斤一年俸银。
至於这件事与萧淑妃有没有关系,就不追究了。
听完,也速再次致谢,诚心诚意。
正月十六,金国天寿节。
寿宴由徒单皇后操办,大姝妃协办,这日酉时,宴开大安殿。
文武百官携家眷进宫参加寿宴,有宠的妃嫔皆有列席,整个大安殿人头攒动,殿内金玉流光,数十个膳案分成两列排开;殿外灯火通明,更多的膳案迤逦至远处,如云的宫人站在寒风中,衣袂簌簌而飞。
巨大的红烛明火跳跃,流彩的宫灯为大殿增添一缕缤纷的光色,乐伎奏着悠扬的乐音。
徒单皇后坐在完颜亮的右侧,与太子完颜光英同案。今日她盛装打扮,一袭金国皇后的冠服将她的端庄雍容表现得淋漓尽致,母仪天下的风范令人折服。
心慈则貌美,说的便是徒单皇后这样的人吧。
完颜亮亦着帝王冠服,坐在御案,淡淡微笑,闲适从容,却帝道十足,给人不怒自威、霸气之感。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递来,冷落了徒单皇后,只有太子喊他时,他才转过头与太子说话。
妃嫔皆妆扮入时,在这奢华的宫殿中犹如一朵朵娇艳的花,绽放最美的风姿。
宫眷、文臣武将循序上前进献贺礼,不是奇珍异宝,便是施展不凡的才艺,博陛下一笑。
太子的贺礼是背诵贾谊的《过秦论》,博得满堂彩;大姝妃弹一曲情深意切的《凤求凰》,表露她对陛下热烈的情意;萧淑妃和耶律昭仪的贺礼不功不过,唐括修容身着一袭轻薄的红纱舞衣,跳了一支情意绵绵的舞。
出场之前,宫灯忽然暗了几盏,众人不解其意,惊惧地四处观望;紧接着,乐起,大殿中央蓦然出现一个红衣的舞伎,让人眼前一亮,掌声如潮。待所有人看清这个身段柔美、舞姿优美的舞伎是谁,惊叹声声。
今晚的贺礼,唐括修容可谓做足了功夫。削腰、广袂的鲜红纱衣裹着妖娆的身子,那舞动的女子便成了勾魂夺魄的尤物,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仅着一袭薄之又薄的纱衣,为她的君王舞一曲,着实令人敬佩。
纱衣上绣着穿枝蜡梅,明黄耀眼,栩栩如生,宛若她便是一支清冷而妩媚的梅花。更绝的是,万缕青丝绾成一个简单的灵蛇髻,斜插着一柄梅花玉簪;她的眉心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夺人眼目,整个人儿浑然天成,美得令人屏息。
如此梅花舞衣,如此梅花妆,如此梅花舞,美到了极致,令人惊叹。
她的用意很明显,对完颜亮表明她的真心、真情,此情不渝,寒梅为证。
完颜亮看直了眼,想必深深地感动了吧。舞毕,唐括修容微微屈身,柔声款款:“臣妾愿陛下福寿安康,愿大金国千秋万代。”
“好!好!好!”他高声道,笑声朗如干坤,声震殿顶,“这支舞,朕很喜欢,赏!”
“谢陛下。”她眉目婉婉。
八虎将一对小金兔奉上,唐括修容接过来,谢恩后便退下。
她转身的刹那,含笑的目光不经意地瞟来,大有深意。
想来,唐括修容卯足了劲,要在今晚博得完颜亮的欢心。
我施施然起身,羽哥跟着我,来到御案前,我婉声道:“臣妾一愿陛下寿与天齐,二愿陛下与皇后恩爱绵长,三愿天下太平。”
完颜亮开怀笑道:“元妃说得好!”
我淡然道:“臣妾不像其他姐妹聪慧,想不出映衬今日盛宴或是别出心裁的贺礼,便亲手做了一样闺阁小物,还请陛下莫嫌弃。陛下可随身戴着,也可弃之角落。”
他有点好奇,我从羽哥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两只香囊,双手奉上。
八虎接过去,献给完颜亮。完颜亮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我的脸颊莫名地烧起来,道:“陛下,香囊以鸳鸯锦裁制,臣妾手拙,绣的鸳鸯比不上宫里的绣娘,陛下将就着看吧。”
“礼轻情意重,朕喜欢。”他拿着两只鸳鸯香囊,笑眯眯道。
“元妃这份贺礼的确别出心裁。”徒单皇后端庄地笑,“你对陛下的心意,陛下明白。”
“嫔妾手拙嘴笨,贻笑大方了。”我敛眉道。
“过来。”完颜亮伸臂,目露深炙情意,示意我过去。
如此寿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让我区区一个妃子上前与他同座,於理不合,是对徒单皇后的羞辱。若我当真上去,就是对徒单皇后的不敬。
也许,他只是被这份贺礼感动,一时兴起,没想到那么多,但我不能这么做。
我委婉道:“太子要给陛下敬酒呢。”
正要回案,徒单皇后忽然开口:“元妃,陛下不胜酒力,你上来侍酒罢。”
我惊得回眸,但见她朝我点头,笑意真诚,不似虚伪,不似有意要我遭受文武大臣的白眼与非议。我愣愣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她竟然离案走来,含笑拉我过去,将我摁坐在御案。
愣了半晌,我才回神。
大姝妃毫不避讳,射来怨愤的目光;萧淑妃面色冷冷,似无反应;唐括修容淡淡地笑,笑容的背后必然是阴险。
告诫自己,不能再患得患失。
事已至此,就该做足样子给她们看,给所有人看,让他们知道,我所得的圣宠是什么样的。
歌舞继续,完颜亮微微倾身,在我耳畔低语:“‘明睿一生,凝眸一世’,这八个字绣得好。”
“陛下不嫌弃,阿眸就心满意足了。”我羞窘地垂眸。
“黄色香囊上绣‘明睿一生’,寓意‘亮’,桃红香囊上绣‘凝眸一世’寓意‘眸’,这是成双成对的香囊,可是如此?”
“嗯。”
“明睿一生,凝眸一世,横批便是:举案齐眉。”他低笑,右臂搂在我腰间,众目睽睽之下与我亲昵,“黄色香囊中的一绺青丝是你的,嗯?”
“陛下,大臣都看着呢。”我暗中推他。
“无妨,朕与宠爱的妃子亲热有何不可?”完颜亮得意、不羁地笑。
我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大臣来敬酒了,陛下。”
他唯有端过玉杯,与大臣饮酒。
我公然坐在完颜亮之侧,朝中重臣纷纷侧目。
有愤然者,有不屑者,有鄙视者,有奉承者,不一而足。
虽是徒单皇后让我坐在御案的,但我也不该这么做。徒单皇后这么做,纯粹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一时之间无法断定;能断定的是,前朝后宫都知道了,如今完颜亮最宠的妃嫔是元妃。
我低声道:“陛下,阿眸先回膳案。”
完颜亮却道:“朕去更衣,你陪朕去。”
不等我回答,他便对徒单皇后道:“皇后,朕去更衣,很快就回来,元妃陪朕去。”
“陛下放心去吧,这里有臣妾。”徒单皇后雍然地笑,没有半分不悦,“元妃,好好服侍陛下。”
“嫔妾告退。”如此,我这么说了。
完颜亮先行,我紧跟其后,从御案的左侧离开寿宴,来到偏殿。
八虎跟着来,候在殿外;偏殿里宫灯明亮,我正想上前为完颜亮更衣,他却抱起我,将我放在案上,浅啄我的唇,“阿眸,香囊真是你亲手做的吗?”
我不乐意地别开脸,“阿眸绣工不好,鸳鸯歪歪扭扭的,陛下不喜欢便也罢了,竟然怀疑阿眸。”
他以右臂搂着我,“朕只是有点意外,不是怀疑你。”
我拿过两只香囊,“黄色香囊是陛下的,桃红香囊是阿眸的。”
“成双成对。”他笑得眼眸眯了起来,流露出丝丝缕缕的缠绵,“稍后朕剪两绺发,和你的发绑在一起,放在两只香囊中,你与朕每日都戴在身上,如此你便是朕的发妻,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陛下不要忘记才好。”我羞羞地笑,却蹙眉道,“倘若皇后知道了,只怕不太好。皇后是陛下的发妻,待阿眸很好,阿眸不想皇后伤心。”
“无妨,她不会知道。即便她知道了,朕就对她说,她是朕永远的发妻,而你是朕最爱的女子。”完颜亮语声沉沉,语气郑重,毫无戏谑之意,“但是,在朕心中,无论是皇后,还是妃嫔,都及不上你一个娇嗔、一次凝眸。此生此世,能让朕亲自南下求亲的,唯有你;能让朕费尽心思的,唯有你;能让朕掏心掏肺的,唯有你。”
我呆呆地看他,他的眸光那么诚挚,他的深情那么炙热,仿佛山川亦被他感动。这个瞬间,我好像被他的目光缚住,沉陷在他缠火的眸中,无力自拔。
忽然想起,那年他冒险闯入临安皇宫见我,对我说:此生若拥有你,人间便是天上;此生若没有你,人间便是地府!
我猛地惊醒,从他铺就的情网中挣扎出来。
纵然他如此爱我,我亦心有所属;纵然他视我如珠如宝,也不能抹杀他残暴不仁的事实;纵然他为我做尽一切,我也无法喜欢他。
因为,这颗心早已系在完颜雍的身上,这份情早已付出,再也收不回来了。因为,他费尽心思地得到我,这本身就是巧取豪夺,不问我的意愿与感受,我如何心甘情愿喜欢上他?
虽然有点感动,但也仅仅是感动罢了。
完颜亮抬起我的脸,凝视我,眸色渐渐暗下来。我闭眼,意料中的热唇覆下来。
这个火辣、缠绵的吻,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与情意,我感受得到。我尽量心无旁骛地吻他,抱着他的头,不让他察觉心中别样的想法与抗拒的情绪。
“陛下,大臣都等着呢,该回去了。”我微微推拒。
“嗯。”他意犹未尽,席卷了我的唇舌,深深地纠缠。
我用力地推他,“陛下……”
他双目微红,“离善说,胎儿满三个月便稳固了,到时,朕一定好好收拾你。”
我笑了笑,提醒他快点回寿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