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男人们们自然没发现两个孩子之间的举动,沈珍珠被沐氏扫了一眼后,火速撤离。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
吴里长听了郭怀旭的表态,随即道,“误会解开了就好,你们两家的事传了这么久,既然都无异议,不如今日就定下,省得以后外头议论纷纷。”
沈复年道,“原该我挑个好日子请人上门才对,也能让郭兄和旭哥儿脸上好看一些。”
郭铁匠挥挥手,“贤弟莫要计较这个,旭哥儿是个男孩子,没那么娇气。不如趁着吴里长和沐先生都在,咱们两家把事情正式定下,往后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沈复年笑道,“如此甚好。”
吴里长来了兴致,“虽然沐先生在这里,我年纪大,卖着老脸来写这份婚书。”
沐安良赶紧道,“您老年长辈分长,福气大,让孩子们也沾一沾。”
屋里的沈珍珠忽然有些忐忑起来,这就要定亲了我还不满十六周岁呢
沐氏听到屋里的话,端着笔墨纸砚从东屋出来,放到吴里长旁边的小几上,“劳烦吴叔了。”
就在吴里长下笔的那一刻,沈珍珠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
沈复年皱眉头,“珍珠,回去。”
沈珍珠对着众人正经行了个礼,“爹,我这里有个想法,想说与诸位长辈听。”
郭铁匠知道这个儿媳妇不如寻常女子,点点头道,“珍珠你说。”
沈珍珠看了一眼郭怀旭后道,“我家里情况不同,我没有兄弟,往后我要担起家里的重任。自今春以来,我跟着我爹学习掌管铺子,尚不能独当一面。沈家铺子能经营的好,全凭我爹在后面支撑。但我爹年纪渐长,且他年轻时因为到处找货跑多了路,才三十出头就落下许多老毛病。”
沈复年的眼光渐渐柔和下来,郭怀旭思索片刻,大概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沈珍珠继续道,“长辈们做的决定,我原该尊崇便是。但我想,我想。”
老天爷,让我对着一屋子老头子说这事儿,不好开口啊。
后面的郭怀旭忽然道,“珍珠。”
众人又看向郭怀旭,只见他徐徐道,“珍珠放心,定下亲事,是为了不让外面猜疑。我还在祁州学艺,少说还需要一两年。正好,这一二年时间,足够你把铺子都管起来。”
说完,他看向郭铁匠和沈复年,“爹,二叔,请把婚期往后面推两年吧。”
沈珍珠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感动,他还是如以前一样心细体贴。按照时下的规矩,定亲后不久就会成亲。到时候她年纪轻轻就要陷入生孩子养孩子的循环圈,不仅伤害她尚且稚嫩的身体,也会分心,她这个半瓢水掌柜可能又要重新变成小白。
一直安静的李掌柜忽然插了一句话,“沈掌柜,我多嘴问一句,往后这家里铺子是一直交给侄女管吗”
沈复年丝毫不含糊,“等旭哥儿学艺归来,我预备在铺子的后院里给他加盖一间屋子当作坊,铺子前面加两个柜台给他卖首饰。到时候两个孩子相互扶持,日子总能过的下去。”
李掌柜笑道,“沈老弟公道。”铺子虽是沈家的,若是丁点不让女婿沾,未免伤了女婿的心,这样女儿女婿各管一部分,倒能说的过去。
郭铁匠拱手,“贤弟想的周到,如此,请吴里长写婚书罢。”
吴里长写婚书的时候,沈珍珠惊奇地发现,郭铁匠报的生辰是冬月初四,但郭怀旭告诉她的生辰是冬月十一,这中间差了七天。
沈珍珠看了郭怀旭一眼,郭怀旭轻微点了点头。她忽然心中了悟,这可能是他真正的生辰。
忽然,她又欢喜起来,如果是初四的话,他走之前还能给他过个生辰。
吴里长写过婚书后给沈复年和郭铁匠看了看,让两家家长按手印,各自留一份。
写完婚书,吴里长高兴地起身,“夜深了,我就不多留。往后希望你们两家能够同气连枝,把日子越过越好。”
众人对吴里长表示感谢,沈珍珠准备悄悄回房,掀开帘子的时候看了一眼郭怀旭,见他的眼神缠人,先眨了眨眼,然后笑着用唇语喊了一声旭哥哥。
郭怀旭低头轻笑,沈珍珠笑着进了房。
沈郭两家定亲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四条大街,昨夜吴里长带着一行人去沈家,动静那么大,稍一打听就得到了结果。
平远镇的人心里都吐了口气,总算定下了,不然这郭二郎还不知道要招的多少姑娘不想嫁人。可惜了,是个赘婿。
郭怀旭心里十分高兴,一大早接下给父兄送饭的差事,在路口又遇到了沈珍珠。
郭怀旭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那根小辫子还在他的发带里。沈珍珠也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她将一条帕子裹在了发髻中,外面留出一些边角,旁边加了两根发带,看起来非常别致。
两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比划,月牙见老爷的目光投了过来,赶紧咳嗽了一声,“姑娘。”
沈珍珠转身进了铺子,郭怀旭继续往铁匠铺而去。
既然已经写了婚书,沈复年决定挑个好日子正式去郭家下聘。吃过了饭,他一边带着女儿整理货物,一边在想去郭家要送什么礼。
要过年了,铺子里客来客往就没闲过。沈珍珠忙得脚不沾地,连月牙都被她指挥的团团转。沈复年一回来,那些带了小心思来的人收敛了许多,一个上午,一个扯皮偷东西的都没有。
沈珍珠心里叹气,看来我想彻底掌管铺子的路还很长啊。
沈复年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你才十五岁,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趁着旭哥儿还没走,过两日去郭家下聘,到时候你也去。”
沈珍珠十分好奇,“爹,咱们家还要去下聘”
沈复年嗯一声,“招婿也没个定例,愿意下就下,单看各家的心思。”
沈珍珠见这会子终于没人了,又问道,“爹,王家的事情就这样算了”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你什么都不许做,你的任务就是把铺子里的活儿干好,帮你娘打理家事,王家的事情自有你大舅做主。郭家昨晚诚意十足,旭哥儿也很体贴。你若是再牵扯到王家里去,到时候有不好的流言出来,咱们不好跟郭家交代。”
沈珍珠点点头,“我知道了爹,您放心吧,我以后除了家里铺子里和外祖父家里,哪里都不去。”
说曹操曹操到,刚说了王家,铺子里来了个熟人。
“珍珠妹妹。”
沈珍珠一回头,看到了王明月和杜鹃。
沈珍珠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王姑娘来了,您可是需要些什么我帮您找。”
王明月点点头,“劳烦珍珠妹妹,我要四朵绢花,五十根丝线,两个针顶”
她报了一串的东西,沈珍珠很快帮她找齐,还用一个纸包帮她包了起来,“诚惠一共八十二文钱。”
王明月刚才没有说品种,沈珍珠都给她拿的最贵的。
王明月让杜鹃付了钱,然后隔着帷帽看着沈珍珠,“妹妹,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对妹妹说。”
沈珍珠想了想,带着主仆两个到了后院的会客厅,“王姑娘请坐。”
王明月忽然给沈珍珠行礼,“妹妹,我对不起你。万幸没有酿成大错,不然我死无葬身之地。”
沈珍珠没有接这个话,“王姑娘,您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王明月哽住,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沈珍珠的疏离,只能黯然道,“恭喜妹妹,得了个如意郎君。”
沈珍珠笑道,“多谢王姑娘,我与旭哥哥必定会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
这一句话,仿佛尖刀一样插入王明月心中。长相厮守,长相厮守
杜鹃急忙道,“沈姑娘。”
沈珍珠笑眯眯的,“杜鹃,你这个名字真不错。我听说杜鹃原代表相思之意,王姑娘真是我辈女子楷模,回了娘家还在惦记前人。”
王明月的身子摇摇欲晃,“珍珠妹妹,我原本无意害你。”
沈珍珠眼皮一垂,“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王姑娘但凡多留点心,王招娣也不至于能碰到你的酒。王姑娘不过是觉得,王招娣在你面前丫头一样的人,哪里敢跟你玩花样。”
说完,沈珍珠觉得有些没意思,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刻薄,“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还望王姑娘以后交友慎重,那等嫉妒心重的,万万莫要再往家里招了。”
王明月哽咽一声,“是我对不起妹妹,妹妹说得对。”
沈珍珠看向旁边的杜鹃,“那日你老早就看出来了是吧”
杜鹃一惊,立刻摇头,“没,没有,我没有。”
沈珍珠轻笑,“你没有,那是谁叫的我胡表哥难道是王三郎”
杜鹃垂下了头。
王明月又道,“妹妹,是我的错,是我眼拙没发现。杜鹃发现后立刻告诉我,我让她出去喊的人。”
沈珍珠冷笑,“杜鹃,你为什么不喊我爹,为什么不喊我大舅,偏偏喊来了胡家二表哥”
杜鹃看了王明月一眼,“我,我怕沈掌柜生气,我也不好上沐家的门。”
沈珍珠忽然起身,走到杜鹃面前,“不好上沐家的门为什么”
王明月觉得沈珍珠这句话仿佛一记大耳光扇到她脸上,“妹妹,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沈珍珠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我劝王姑娘一句,要是找到合适的,赶紧嫁了吧。别对照前头的死鬼来找了,年少的头婚夫妻,你总会觉得他千好万好,其实肯定有不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娘家,现在只是被人当枪使,将来还不知道要被家里人怎么处置。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大舅家的表哥,你是别想了。”
王明月羞臊的无地自容,“妹妹,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我不配。”
沈珍珠不想与她多说,“王姑娘,我铺子里忙得很,就不奉陪了,希望王姑娘以后能好自为之。”
说完,沈珍珠先起身,直接往前头而去。王明月在杜鹃的搀扶下,轻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
沈复年问女儿,“你骂她了”
沈珍珠笑道,“也没有,就是劝了她几句,让她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沈复年嗯一声,“你有这个心肠爹很高兴,不必对个被人利用的寡妇生气,我们要对付的是主谋。”
沈珍珠接过沈复年手里的账本子,“我晓得爹,擒贼先擒王嘛,我就坐等大舅的好消息了。”
沈复年又吩咐女儿,“等过几天铺子里的货都整好了,我们每天晚上去你大舅家里吃饭。”
沈珍珠立刻欢呼起来,“好啊,我听爹的。咱们家人少,大舅家里人也少,一起吃饭才热闹。”
这边父女两个高兴地说这话,那边王明月跌跌撞撞地回了家。一到家中,她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直奔王三郎的屋子里。
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小时候感情倒是不错。
王三郎这些日子消沉的很,他被沐家学堂赶了出来,外头人议论纷纷,他只能闭门不出在家中苦读。
见到王明月,王三郎放下书本,“姐姐。”
王明月靠在门框上,把头上的帷帽拿掉扔到地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王三郎这些日子已经历练的老脸皮厚,“姐姐何必问这个,无非就是欲壑难填。”
王明月忽然哭着喊道,“你就算有想法,难道不能有别的办法,非要用这种下作的法子”
王三郎冷静地看着她,他一侧头,看到了杜鹃手里的纸包,上面一个沈字。他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姐姐,是不是沈姑娘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从此姐姐的梦就要破碎了姐姐别伤心,往后有我陪着你呢”
王明月听出了他的讽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无耻”
王三郎毫不在意,“我的好姐姐,这世上的好男人多的很,何必惦记一个沐云舟。”
王明月眼里毫无光彩,她转身就走,直奔王大太太的屋里。
“娘。”
王大太太见女儿满脸泪水,大吃一惊,“明月,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王明月摇摇头,“娘,答应了符家的亲事吧。”
这符家是王老太爷告老之前人家给王明月说的亲事,是祁州的一名七品官,家里太太死了好几年,想续弦。原来王明月一听对方的情况,连脚指头都看不上,现在却主动来提此事。
王大太太怔楞在当场,“明月,符大人快四十岁,家里孙子都有了。”
王明月靠在门框上,“娘,这是女儿的命,女儿认了。”
王大太太抱着女儿哭了起来,“明月,都是娘对不起你,你放心,娘会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的。三郎这个混账东西,我定要好好收拾他”
王明月擦了擦泪,“娘,我先回去了。”
王家的事情沈家人懒得管,沈复年当天在铺子里思索了个把时辰,把大致的聘礼单子写了出来,拿回家给沐氏看了看,夫妻两个又重新捋了一遍,决定无误后,沈复年忙碌开来。
眼瞅着郭怀旭就要走了,沈复年必须动作快,在他走之前把这事儿定下。
沈复年的聘礼单子十分实在,聘银三十两,衣裳十二套,布匹十二匹,男子用的簪子、荷包、香囊等若干,猪半扇,羊一头,鸭两只,各色吃食四担,还有笔墨纸砚一大堆。
别的不说,单单聘银三十两,就超过了平远镇所有人家的标准。别说招女婿,就是娶媳妇,也没几家这样大手笔。
单子定好之后,沈复年趁着午后时间,火速赶往铺子里,把单子给女儿看。
沈珍珠一样样读完,仔细算了算,这差不多得五六十两银子朝上吧。